接上篇。关于九兵团将领群的问题,可以肯定地讲,指挥层面出了问题(此乃宋时轮上将主动向中央承认的),原因是多方面的,关键就是人选问题。
上篇我们提到三个人,三野参谋长张震、政治部的正副主任唐亮和钟期光。
要解决题目提出的问题,包括之前提到九兵团长津湖之战后恢复慢,只讲这三个人远远不够。
打仗,核心指标自然是指挥筹划和战斗组织,还有一个不是核心胜似核心的后勤保障问题。
一、兵团指挥层人选
九兵团首长,宋时轮是司令员兼政委,陶勇任副司令员。
这个搭配其实有些勉强,抗美援朝这种规模的仗,和美军直接交手,该不该配一个政委呢?我们是事后诸葛亮,当然觉得要配。比如唐亮钟期光这种政工干部大行家。
有懂行的朋友肯定会说,四野十三兵团也是司令员政委兼于一人,人家兼任就行,九兵团兼任就不行?
有两点区别:
第一,邓华手下配了韩先楚洪学智两个副司令员,他自己政工方面很擅长,军事上有韩先楚做为补益,还有一个六边形全能将领洪学智,干啥啥出彩,邓华可以把大量精力拿出来照顾政治工作系统的领导。
第二,十三兵团机关就地成为志愿军指挥机关,彭总亲自指挥西线的六个军,他的威望、眼界和地位勿庸多言,西线指挥非常有力。
让宋上将独力指挥一个15万人的大兵团到异国战场和陌生敌人作战,军政一肩挑,委实有些难。
试举一例。
长津湖战役结束后,兵团上下垂头丧气,情绪很大。时任九兵团政治部主任谢有法回忆,宋时轮非常担心部队的状态,他和谢有法分别到二十军和二十七军召开团以上干部开会统一思想。结果呢,出现了很尴尬的场面。宋时轮在大会上讲的激情澎湃,会场上却有一些人旁若无人地打瞌睡,还响起了呼噜声。
这篇文章载于《谢有法将军文辑》,文辑中没有一篇专门记录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东线战事的文章,只在一篇纪念宋时轮逝世(作于1994年)的文章中隐约提到一些片段,尤其是开会有人打呼噜之事,似乎对兵团的政治工作不无微词。
政治工作怎么做才好?以笔者之浅见,应有三种境界:
第一,提前预判到部队可能出现的情况,预有准备,预做引导,使大家尽量少踩坑,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。
第二,没有明确的方向性预判,但临场反应极佳,随时随地解决问题,把病灶消灭在比较小的时候,不使之蔓延发展成大问题。
第三,亡羊补牢。虽云为时未晚,然则战场上对容错率考验极大,哪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你去补牢呢?
对比一下唐亮和钟期光二位做的政治工作,一个是打洛阳之前华野中野两军合作前的教育引导,让三八两纵不要耍牛脾气,莫装。一个是评定伤亡,研究战术。人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,唐亮领导陈唐兵团,只看唐上将的传记根本看不出他牛在哪里,这就是优秀政工领导该有的样子,如果传记里到处是处理各种问题,倒是很热闹,很能见功劳,但那只是一个勤劳而拙劣的救火队长,而非优秀的政工领导。
有点跑偏了,说回军事指挥。
二、优秀指挥员该谁上
宋时轮指挥华野十纵打过不少胜仗不假,1949年跻身四大兵团司令员,还成为攻台兵团的主将,也不假。但宋上将的指挥功力,在三野同级别将领中,很难说是顶流,与其并驾齐驱者所在多有。
兵团级指挥员,勇猛敢战并非首要素质,故,宋陶二位都不是最佳人选。首要素质是准确判断形势,拿出最佳作战方案。
往下一个层面分解,以笔者愚陋之见,又有这几个方面:
第一,心态要稳,既不轻易被一时有利战机冲昏头脑,也不轻易被复杂困难条件缚住手脚。
第二,目标坚定,但又不拘泥于所谓既定作战目标,能随机应变调整部署,甚至从根本上否定战前所定之策略。
第三,始终保持对部队的绝对控制,即,何时何地应有哪支部队完成什么任务,要给这支部队留好大致空间,允许有个别超出其能力的情况,但一般应使其在能力范围内作战。下死命令、不惜一切代价、打光了也要如何,这类指挥方式应尽量减少。
第四,现代化指挥素质,即对诸兵种协同作战(包括反制敌之诸兵种协同)、各种作战手段之运用、后勤保障,要有通盘的把握。
以上几条都是比较高的标准,理性分析,笔者并不能就九兵团指挥员的人选给出一个最完美人选,除了粟裕本人—当然他没办法去朝鲜,否则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很可能就是他。
粟裕以下,几位兵团级指挥员各有特点。
以综合素质而论,陈士榘似乎最强。
陈参座独立指挥兵团规模的战役战斗,胜多败少,洛阳战役、攻克开封、围歼黄维兵团三场大仗打得都非常出彩,战役节奏的把握比较稳。洛阳开封两次攻城战斗虽有波折,然智珠在握不紧不躁,加之政治工作方面有大行家支撑,作战指挥可专心投入不劳旁鹜。对炮兵运用尤其很有心得,中野部队打黄维兵团只悟出堑壕掘进之法,但最后怎样破掉十八军的核心防线没有很好的办法。陈参座一到位就调整兵力火力,一顿猛砸干碎十八军,足见其水平,人家傲也是有资格的。
许司令坊间议论颇多,仿佛此公全无作战大局观,其实不宜完全否定。许司令也有过人的优长。比如1947年胶东保卫战时,以弱兵抗强敌,许司令提出内线牵制阻敌的战法,而不是沿袭避实就虚外线运动的老套路。豫东战役、济南战役都有自己的想法,也有一事两面看待,格局层次固然不如粟裕,但也反映出许司令有自己独立的思考。这种素质对陌生战场陌生敌人非常重要,跳出舒适区、打破认知障对很多人来说都非常难,唯其难而更加可贵,多数情况上是破局必须之素质。
叶飞上将有什么特点?与陈许二位相比似乎不太鲜明,但作为华野老一纵司令员,若无十分本身,能撑得起序列第一、战力第一的名位吗。思来想去,感到叶飞的作战指挥风格受粟裕影响塑造非常大,可算作是粟裕的缩小版。作战思维视野极为开阔,在复杂形势中善于判断和抓住主要矛盾。
从这个思路捋下来,也能观察到宋时轮上将不同于另外几位的特点,比如其对三野优秀指挥风格的传承,扬长避短乃是基本操作,大范围战役穿插分割,确实从整体上动摇了美军部署,使其撤退陷入混乱。
兵团级指挥员非同小可,遍观三野诸将,没有谁拥有明显高出别人一截的能力,非有推选一位合适人选,笔者以为,当属陈士榘。
三、后勤谁来掌管更好
后勤保障是九兵团在长津湖铭心刻骨之痛。冻饿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,天气固然是重要因素,但不是全部。
美军空前猛烈的火力是一方面因素。
二十七军后勤部总结经验时,曾点出:
敌向我黑云吐岭攻击时,施行炮、空同时轰击,仅一小时内即向我阵地发射3600余发炮弹,其摧毁程度几乎改变了阵地全貌……战伤特点是炸伤占80%,其中尤以血管伤、骨折伤、内脏伤多,伤部面积大、指征多、伤势严重。……近代化战争的随军医院,无论医疗设备和技术条件上,或组织力量上都受限制。
可见,在高强度考验面前,我们的后勤保障技术能力不足,亦成为战争胜利的短板。国内显露不出来,在朝鲜暴露了。
不过这仍不是主要的。
九兵团在后勤保障方面没有明白人才是非常重要的原因。
试举几例。
二十六军在1951年1月18日形成了《咸镜南道战役后勤工作初步检讨》(即长津湖之战),有几个案例很能以小见大。
其一,领导协调工作散漫。1950年12月7日,二十六军向后勤二分部提出物资需求,二分部派出八辆汽车前运,该股运输兵力怕挨美军飞机炸,没有按事先约定的送到葛田里,只送到德实里便要求交接给二十六军。
二分部随队军械处监运员与二十六军干部再三动员,运输人员拒不同意把弹药物资卸于德实里强行开车回国。
后勤二分部系华东军区派兵派车组成,与九兵团原是一家人,一线后勤组织竟至于此。鲜明反映出九兵团层面后勤保障指挥之软弱。
其二,二分部的供应出现较大混乱。
战前规定,二分兵在国内负责供应二十六、二十七两个军,对其供应能力估计过高,实际其运输能力只能保障一个军。供应过程中,给二十七军运了大批粮食而武器弹药不足,对二十六军只送大批弹药而武器不足。
战役中供应关系又改为四分部,九兵团前后不能协调,二十六军后勤部手忙脚乱,没有拿出专门的中心会计统计收发物资数字,到底哪些物资损失多而哪些物资损失少,一团乱账,无人能管。故,部队到战场时尚携带着从华东一路带来的蚊帐,到长津湖地区没有蚊子,士兵们不得已拿来当被子用。
这些问题,都算在宋时轮头上恐怕不太公平。华东军区和三野分派入朝将领时,很明显对后勤领导力量过于疏失。
谁能去呢?
华东系统后勤保障领域有两位专家,一个是邓子恢,一个是刘瑞龙。邓子恢偏重于地方经济力量和支前力量动员,刘瑞龙偏重于野战军供应保障的组织指挥。
刘瑞龙在解放战争中积累了丰富的后勤保障经验,包括但不限于:
第一,民工支前力量的组织与定位,每纵配备数千人,并对其职能进行定位。
第二,对机动作战中的粮弹供应提出了很好的办法,即粮站机动。
第三,成立高级别支前、后勤领导机构,并尽可能地把后勤指挥机构前移,甚至要设到作战一线。
第四,每到新区即统一货币,遏制财经混乱。
第五,把依靠农村供应一切,转为粮秣靠农村,被服和鞋袜由大城市商人包征等。
刘瑞龙当时在华东主持土改工作,受刘少奇亲自嘱托,责任很重,去朝鲜并不现实,但并不妨碍另抽后勤战线上的明白人,比如邓子恢调走后接替其工作的傅秋涛,此公也是一位精通后勤支前工作的大行家。
惜乎三野虑不及此,既没有给九兵团派一位专管后勤的副参谋长,也没有往东北军区派一位总协调后勤事务的高级领导人,当然这可能涉及到军委层面的统一协调,各方面原因限制,使得九兵团在朝鲜的后勤领导力量过于薄弱,种下深深的隐患。